宠儿无度
若当来世（三）
苏霄挑了个阴沉沉的晌午来看他，苏寄雪前些日子已被迁了牢房，听宫里传出的消息，陛下估摸是没几日了，人之将死，行事也越发偏激。
陛下大抵是恨极了杀了他寄予厚望的嫡子的苏寄雪，可为了大局偏偏又不能杀了苏寄雪给温卿陪葬，于是他只能不择手段的去折磨苏寄雪……苏寄雪是撑不住多久的，所有人都清楚，那本就是个琉璃般易碎的人。
天牢守卫森严，苏霄卸了兵刃，经过了层层搜索终于被人引到了最深处，暗无天日的地方，零星几盏油灯也昏黄的只能看清轮廓，空气里萦绕着一股腐朽的潮湿腥臭，熏的人几乎要背过气去。
有睡眼惺忪的狱卒在发午饭，长长的铁勺从牢笼缝隙里送进去，一碗浑浊的汤水，两个小窝窝头，犯人和狱卒都是一样的麻木不仁，端起碗唏哩呼噜吞下，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在吃什么无上的美味。
苏霄听得到身后的轻轻啜泣声，不用回头也清楚，随行的管家定然早已泪流满面了。
“这样的日子，少爷怎么受得住呢，怎么受得住呢……”
他本是不想来的，这样一个……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不忠不孝的/畜/生，丢光了祖宗的脸面败坏的苏家的名声，落得怎么样的下场都是罪有应得，又有什么好看的呢？
可是管家跪在他脚边老泪纵横的哀求他。管家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在府里伺候了，这么多年，忠心耿耿，从没出过一次岔子，这样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他脚边用力扣头的哀求他，苏霄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。
那便来看看吧，再如何那也是他唯一的血脉，他往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……他答应过的，他唯一的妻。
苏寄雪一直在发热，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，身上却觉得冷，怎么用力蜷起身子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。他几乎不怎么咳了，只是会呕血，意识总是迷迷糊糊的，自己也清楚不过是在苟延残喘，也不是没想过去死，可他到底没有。他是不怕死的，他从很早，至少在亲手杀人之前就想过了……干脆死掉就好了。
只要死了，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就可以轻松的从泥潭里，从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里解脱。
为了父亲，他是不悔的，这条命就是父亲给的，还给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可是啊，如果他就这样死了，又该怎么去见温卿呢。
难道要说，他是个懦夫，受不住人间的折磨，到最后连赔上性命都大业成否都不知就匆匆寻死来解脱吗。
那不行的，那不行的，他得活着，温卿死了，他得活着。
他知道狱卒来送饭了，烧了许多日，身上也没什么力气，但也并不觉得饿，只是仔细想想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，于是强迫撑起身子勉强来吃了一点。
他其实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，咀嚼吞咽，也只是为了不被饿死，毕竟是他自己选的路，总不能死的这么可笑。
苏霄就在外面，亲眼看着他的孩子把那块粗劣的窝窝头放进嘴里小口小口的咬，他看得见苏寄雪手上层层叠叠的血，看得见乌发下那人红的不正常的脸，甚至看得见食物上小小的霉斑。
但他无动于衷的垂了眼，仔细去看华服袍角的暗绣金纹，耳边响彻老仆绝望的哭嚎，甚至只觉得聒噪。
“别吃，少爷，别吃……”
“那怎么是能吃东西呢”
“少爷，林叔给你带吃的了，少爷……”忠心的管家扑上前去，他带来的食盒和衣物都被扣住了，连他从怀里掏出小少爷最爱吃的糕点，都被狱卒抢了去。
老人哀泣潆绕整个牢房。
毕竟是死牢，给他们的时间不多，狱卒满脸为难的请示他，苏霄出手打晕了依依不舍老仆，转头最后看一眼他仅存的血脉，眼神里甚至带着点厌恶，哪怕看见少年费力的抬起脸唤他父亲，也只是顿了顿脚步，而后毫不犹豫的离开了。
他那时还并不知道，这将是他整个后半生都无法摆脱梦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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